《文化偏至论》译文（五）

那些批判物质主义的人，像个人主义者那样，也是在对抗世俗中兴起的。物质主义者的倾向，本来是以现实为做事的着眼点，影响人的心理，长时间不停下来。因此，在十九世纪，援引不断，成为大的潮流，占据地盘，极为坚固，况且影响未来，就如生活的根本，舍弃这个就一无所有了。不知道纵使让物质文明即现实生活的大的根本，而崇拜遵奉过度，偏离正确的方向，除此之外的各个方面，都弃置不顾，则考查事情的根本，必将沿着偏颇的诱因，失去文明的要旨，开始慢慢消耗，最终将会灭亡。

在世的思想，不到一百年就全部消失了。到了十九世纪后半页，它的弊端果然更加显著，各种事物，没有不物质化的，人的灵性、精神一天天亏损腐蚀，爱好兴趣流于平庸，人们只是追求客观的物质世界，而主观的内在精神，却舍弃搁置，连一次也不过问。重视外在的，放弃内在的，求取物质，丢去精神，芸芸众生，物欲扑面而来，社会凋敝，进步停下来，于是一切狡诈虚伪罪恶，没有不趁这个机会产生，使性灵之光芒，越加黯淡：十九世纪文明一个方面的共同毛病，大概是这样。

这里就有新神思宗教徒出现，有的崇拜敬奉主观，有的宣扬意志的力量，匡正世俗，快如闪电，使天下人群，因听到他们召唤的声音而动摇。其他评论人士，甚至学者、文学家，虽然主张和平，不与社会抵触，而看到只讲物质的极端现象，而且扼杀精神生活，也悲观叹息，知道主观与意力主义兴起，作用比洪水中的方舟还要大。

主观主义者，他们的志趣总共两个方面：一是以主观为准则，用它规范事物；一个认为主观心灵世界比客观心灵世界应该更加重要。前者为主观倾向的极端，力量在十九世纪末叶特别强大，然而它的趋势，很是与主张自我及执着于自我不相同，仅仅表现在客观习惯上，无所盲从，也不推崇看重什么，而是以自己拥有的的主观世界为最高的标准罢了。因为这个缘故，那么思想动作，都远离外物，独自为往来于自己内心的天地，确切的信仰内心，想法的满足也不外乎内心，所说的独自反省，内心光亮明彻，通明洞悉的境界形成就可以了。至于兴起的原因，则是来源于外面的事物，是大的形势的走向，全在于平常的客观习惯，活动不由得自己，发动起来像机关一样，有见识的人不能忍受，这样会滋生反对的力量；产生的内部原因，实在是近代人心，一天天变得自我觉醒，了解了物质万能的学说，况且放纵了个人的性情，使独自创造的力量归于干枯，因此不得不用自我省悟来让人省悟，希望在即将倒塌的时候力挽狂澜。

如尼采、伊卜生几个人，都依据他们的信仰，奋力抵抗当时的社会风气，展示主观倾向的极致；而克尔凯郭尔则认为真理准则，独在主观，只有主观的东西，才是真理，到了所有道理行为，不论客观结果如何，而统统任凭主观的善恶作为判断的标准。他的的学说一出世，附和的人一天天多起来，于是思想潮流为之改变，追求外在客观的转而追求内心，深思冥想的风气形成，自我反省，抒发性情的想法复苏，去除现实物质与自然的羁绊，来造就他们本来就有的心灵的领域；知道精神现象其实是人类生活的巅峰，不发挥他的光芒，对人生来说是不恰当的；而张扬个人的性格，又是人生第一重要的事情。

然而，这个时候所以要求的人格，和以前很是不同。以前所追求的，在于知识见解和情感操守，两个方面都要调整，如主智这一派，则在于聪明睿智，能转移客观大世界到主观之中。像这样的思维，到了黑格尔出现达到它的极点。如浪漫主义和古典主义这一派，后来沙弗伯利就继承了卢梭，崇尚情感的要求，特别要和情操相统一调和，才合乎理想人格的要求。而席勒，认为必须了解感觉和理性结合得完美无缺，然后才能称得上完全的人。到了十九世纪快要结束的时候，理想为之一变。贤明哲思之人，在心里反思的深刻，因此知道古人所以创设的足以协调人与人的关系的人，现在绝对不可能做得到；只有意志和力量超过众人，才有资格成为大家苦苦追求的人，能在情感意志这个方面，立足现实世界，而且有勇猛奋斗的才能，虽然屡次遭到打击和挫折，最终能够实现他的理想：他做人的品格，就像这样。因此像叔本华所主张的，则通过内心反省自己的各个方面，突然贯通，于是说意志的力量是世界的根本。

尼采希望的，则意志的力量超越世人，几乎接近神明的超人了；易卜生描写的，则以改革为生命，力大而善于斗争，就是抵抗万人的反对而不为之害怕的强者。这一系列理想，大致如此，实在是在人转移沉浮的时候，立足于现在的世界，如果不是这样，常常违背自己听众别人，在波浪中沉溺消失于波浪之中，不知道所以到的地方，文明精髓，顷刻间荡然无存；只有性格刚毅，不屈不挠，虽然遇到外物的干扰，而不被它改变，才足以充当社会的中坚。

排除万难，努力上进，人类尊严，全依赖这一点，则具有强大意志力量的人是可贵的。虽然这样，这只不过是一个方面罢了。试着观察其他方面，也以此看到人民的弱点，以前的文明流弊，熏陶感染人的性灵，大家都纤弱颓废，一天比一天严重，渐渐地反过来观察自己，因而变得不满足，于是刻意寻求具有意志力量的人，希望他能成为将来社会的柱石。这正像洪水横流，自己将要淹死，而精神游到对岸，使出全部的力量来召唤善变游泳的人，可悲啊。